2011年5月23日 星期一

美國新聞自由考(三):黑歷史的遺產



「倘若由我來選擇,是無報紙但有政府,抑或是無政府卻有報紙,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你真的瞭解傑佛遜嗎?

 

三、黑歷史的遺產
英雄戰爭
    

在〈漆黑的前奏曲〉中,筆者已提及,現代化報業的生父是政治,生母是商業。〈在憎惡的漩渦中〉也談到獨立建國戰時的統獨大戰,箇中翹楚的「報人」,首推那位組織人民成為真正突擊隊的傀儡操縱師——煽妙。


    殖民地與法國聯軍,聯手驅逐了英國,在大陸會議上,制憲代表們宣布,自此之後,美洲成為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


    人們到了夢寐以求新天地,和世界強權法國交好,擺脫了殖民母國的束縛,誕生了世上第一個民主共和國,這是多麼光榮的歷史?美好的起頭?所以,美國的國運便如他們的吉祥物一般,一路搏扶搖而直上。


    要是,是這樣就好了。


    人世間充滿鬥爭,迷信天命說(Manifest Destiny)的基督徒,總認為「戰是強者的宿命」,勝是主所醞予的榮耀,所以他們必須戰,他們非勝不可。


「世俗的勝利是恩主威光的榮耀,只要我一直勝利,就代表主是恩寵我的。」


攤開歷史一看,其實十字教體系是世界史中好戰的宗教,從燒魔女、歐洲宗教戰、異教討伐戰、十字軍東征、黑暗大陸開拓戰,到這時的美國,都是如此。


    就算殖民地已獨立建國,但英國畢竟是我們的祖國,我們身在美洲,可是老杯老木都在英國、親戚朋友也都在英國,我們是不是該英國和解呢?


    我們是靠法國支援而建國的沒錯,連自由女神也是法國送的,但法國似乎一直要干涉我們的內政,這樣下去,我們雖然從英國手中獨立,但難保不會成為法國的殖民地啊!


    新天地的土地廣大、氣候良好,我們應該以此為據點,用我們的手,種出世界上最好的麥子,挖出世界上最豐富的礦藏,然後以此為起點,壯大我們的國家。


    新天地良港眾多,而農業和礦業都需要大量時間投資才能回收,緩不濟急,所以我們應該把最多心力放在與國外的貿易上,先求貿易與外交的穩固,再來開墾這塊大西部。


    乍看之下都是言之成理的論調,乍聽之下好像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好,但國家能往的方向只有一條,就算構成元素相同,但時序的不同,會造成根本上的不同。就像通俗連續劇裡,都是好人失敗與好人成功的元素組成,但「好人失敗→好人成功」和「好人成功→好人失敗」是截然不同的劇碼,前者適合在兒童頻道中播出,後者適合你我觀賞。


烽煙,再起。


    這是信念與信念的交刃、理想與理想間的駁火,甚至是英雄與英雄間的戰爭。在這次戰爭中的領頭人物,全都是獨立建國戰中的一世俊秀。


    這次戰役中,可大略將他們分為聯邦黨邦聯黨


    其實聯邦黨所支持的理念並非聯邦主義,而是國家主義,亦即將美洲建立為一個如英國般大一統的政府,差別在於英國是世襲君主制,而美國是選舉總統制,他們心中對於貴族統治,仍然有念念不忘的眷戀與期盼,大部分是社經地位較高者,如舊英國貴族、工業鉅子與大商人,所以在外交上,他們當然是支持他們的母國,而反對法國的,他們的主要聚居地在北邊,特別是東北角。


    所以稱聯邦黨,是因為這批人之中的領頭者,如亞歷山大‧漢彌爾頓(Alexander Hamilton)、約翰‧傑(John Jay)等人,在其機關報《紐約獨立新聞報》(New York Independent Journal)連載一系列鼓吹他們思想的文章,日後這85篇文章以《聯邦黨人文集》(The Federalist)為名出書,因為這批作品非常受歡迎,所以這批貴族思想者國家主義者便以「聯邦黨」自稱。


    而反聯邦黨人則多是農民、工人與獨立建國戰時期的激進愛國派,主要聚集在南部。他們憂心英國專制統治的幽靈會在新天地以民選、可連任的總統制復活,所以他們認為理想的新政治體制應該是充分分權,讓地方享有高度自治權,避免過往的錯誤。日後,他們將這種政治體制稱為「邦聯制」,當時他們組成「民主共和黨」,後世也有人就他們的政治理念,稱之為「邦聯黨」。


在外交上,他們認為應該親法,畢竟沒有法國,就沒有今日的美國,所以當法國大革命,這個看似民主革命的戰爭爆發後,他們認為應該在「民主」的旗號下,幫助革命軍。


在聯邦黨大戰邦聯黨時期,各黨派紛紛扶植自己的報紙,為己喉舌,在報上公然對非我族類人身攻擊,並組織群眾,打擊對手,例如搗毀對方報社、編輯和記者在街上打群架,甚是一言不合,以命相博的決鬥也在所不惜


英雄戰爭,在新聞界的側面,是斯文掃地的媒體搏殺。


傑佛遜困境
    

威廉‧科貝特(William Cobbett)是聯邦黨人的報刊打手,或是這樣說,他是聯邦黨人的報刊主編。


    當時人稱他為「刺蝟」,就是諷刺他是那種全身都是刺,難以親近的可怕傢伙。但他老兄也老實不客氣地接受這個稱呼,並把他所辦的報紙就叫《刺蝟公報》(Porcupine’s Gazette and Daily Advertiser)。


    雖然這位老兄常在街上與其他報社的編輯與記者幹架,但最威的武器不是他渾身的刺與手杖,而是筆,他手中那枝健筆。


    艾墨里是這樣形容他的:「持續不斷地辱罵對手,歷史上很少有別的編輯可以超過這位英國來的流亡者。」、「他的宣揚主題是:與英國結盟,向法國開戰,以及讓民主共和黨人永世不得翻身


    刺蝟兄在《刺蝟公報》上這麼謾罵他的對手,班傑明‧富蘭克林‧貝奇(Bache, Benjamin Franklin):


    這個窮凶極惡的傢伙(不愧是老班傑明的子孫)自己知道,只要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瞧不起他,把他當成一個無可救藥的騙子、一個工具、一個別人的走狗……他是個容貌醜陋的惡魔。他的眼睛從沒有看到別人膝蓋以上。他面色蠟黃,兩頰凹陷,目光呆滯,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在絞刑架上被吊了十天半個月的傢伙。


    從這邊我們就可以知道,會寫出這種「評論」的人,在街上和人幹架也是勢所必然。而邦聯黨的報刊自然不會束手待斃,自然也用相當難聽的言語回敬。事實上,就像獨立建國戰時期,他們怎麼在報刊上修理英軍,就怎麼修理對手。這裡,報刊對幹的例子不勝枚舉,因篇幅故便不一一舉例,有興趣的讀者可自行參照本時期報業史,加以比對台灣現狀,別有一番樂趣。


    此外,在報刊的比例上,因為聯邦黨的資金雄厚,因此所支持的報刊和邦聯黨相較,差不多是四比一到三比二之譜。但在某些大本營地區,可以懸殊到五比一。我們可以想見,無論是憎恨聯邦黨也好,邦聯黨也罷,當這個國家的報刊充滿了這種仇恨言論時,那絕對不是一個正常國家。


    雖然說支持聯邦黨的報刊佔大多數,但那絕對不是由自由市場論者所言,是因為這個市場大多數的人需要、甚至是喜歡這種言論,而是聯邦黨的資金雄厚,所以可以辦這麼多刊物,就這樣而已


    何以見得?若是大眾意見真如報刊比例之數,那麼,邦聯黨人可是永世不得翻身,但在1800年的總統大選,由邦聯黨領導人傑佛遜獲勝,就任大總統。


    若讀者們不健忘,當知筆者提及,英國也發生過這種事,原因也如出一轍,因為財閥們資金雄厚,所以可以在市場上大量辦報,混淆視聽,至於真正擁有大量讀者的報紙,卻苦無銀彈支援,終以高銷售量停刊。


    這種境況對我們來說,有兩點很重要的啟示:第一,所謂自由市場論,完全是不存在的而是資本家想要創辦多少替他們說話的媒體,他們就能辦多少,這是資本家的自由,不是讀者、公民的自由。


    第二,所謂傳播媒體擁有巨大說服性的能量,這也是很可疑的,以當時美國的狀況來看,若是媒體真有大量說服能力,那麼,傑佛遜就毫無勝選的可能性。甚至,連台灣的媒體環境,也表達出類似的現象。


    所以我們可以這樣推測,新聞界的力量,不在於以意見說服他人,而是在於傳遞訊息,或是喚起公眾的興趣,不過,如果說是製造恐慌與仇恨的能力,那可殆無疑義


    1787,仍是在野黨的傑佛遜在給友人柯林頓(Carrington)的信中提到:「我相信人民正確的判斷力永遠是最精銳的軍隊。」、「過於懲罰這些錯誤(指不合事實的報導),是壓制公眾的自由與保障。」其中被報業炒作最兇,最為人所熟知的話語便是如此:「民意是我國政府賴以維生的基礎,所以我們首要的目標便是保護這種權利。倘若由我來選擇,是無報紙但有政府,抑或是無政府卻有報紙,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但這選擇,是一種條件限定子句下的選擇,全世界大部分的媒體都遺忘了後一段:「但我必須說明,前提是,每個人都能讀到這些報紙,並看得懂。


    1800年,傑佛遜就任大總統,但聯邦黨對他的攻擊,並沒有因為他成為總統而減輕,當然,為重返執政之路,是加重對他的抹黑。


    1802年,他在給友人的信中提到:


他們(聯邦黨)讓自己的報紙充斥著謊話、誹謗與狂言。……我們正在進行這樣的實驗,看看不加限制,任其自由討論,是否足以宣傳與保護真理?……我將保護他們撒謊和誹謗的權力。


    偉哉傑佛遜,他將自己獻為祭品,在新聞自由這個神壇上任人魚肉10年後,他的看法如何呢?


    1813年,同樣是給友人的信,他提到:


我國的報紙漫天扯謊,
已經比波拿巴[1]所發明的鎖鍊更有效地敗壞了新聞界。


傑佛遜,美國建國前輩之一美國大總統邦聯黨領袖被後世新聞界稱為新聞自由守護者的他,那場以他自己為白老鼠的實驗,將他自己獻為新聞自由祭品的法事,用這句話來收尾,是再恰當也不過了


    這就是傑佛遜困境,一個真心信仰新聞自由的人,不做任何限制,卻得來這種結果。這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實驗,替我們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毫無限制的新聞自由,其後果如何。


    我們再仔細一想,自然界中,有什麼生物是不受任何限制地無限滋長?有嗎?有這種東西嗎?


    癌細胞,不受身體制約、不受淋巴管轄,也不限於某個部位,愛長在哪裡,就長在哪裡;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就生物界來說,癌細胞可說是自由的極致了。


    你需要這樣無限的自由嗎?


    傑佛遜對新聞自由不加限制,任其發展的結果,不只是他的名節受損、甚至連內戰的爆發,都不能說和這種「自由」無關。自獨立建國戰以來的嫌隙,經由兩黨對幹時期,雙方黨報肆無忌憚地挑動黨派衝突,讓嫌隙加深為裂縫,導致這個新興的國家自建國戰以來,還沒有時間好好療傷止痛,便要面臨一次內戰。


    把過去糾葛已久的仇恨,一次結清,那是以血洗血的血恨戰。


    這段黑歷史,有人視為錯誤,而千方百計欲以隱藏。但換個角度,也可以說是遺產,至少後來在也沒有人做過如傑佛遜般的實驗,那實驗的成果,是黑歷史的珍貴遺產。





問題:
請舉一個台灣媒體以「新聞自由」抗辯,卻是胡扯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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